“陛下所言，臣以为不妥。阿吟如今并无心悦之人，臣也只想阿吟能够收之真情，而非所托非人。”
沈祁言手中狼毫一顿，“所托非人？你以为朕会将她托给何人？”
姜云低下头，躬身道：“陛下，阿吟是臣的妹妹，是臣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，臣不愿他沾染皇室之事。”
“若你这般想，朕也就不瞒你了。”沈祁言在锦帛上落下最后一字，“姜吟可以帮暮云壮大势力，不管怎么说，他们势必是要在一起的。”
“为什么？陛下，臣已经将虎符交给您了，您为何非要将姜吟嫁给二殿下呢？二殿下到底是皇子，不会只独独有姜吟一人，您把阿吟许配给他，不是要了阿吟的命？”
沈祁言敲了敲案桌，语气不善道：“姜云，朕没有追求你的意思。这件事情谁也撼动不了，就算你带着姜家那些铁骑拿着长缨枪对着朕，朕也绝不会反悔。”
“姜吟她不会嫁！”
沈祁言将手边的茶盏抛出，瓷盏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，姜云微微一侧身，便稳稳落在地上，茶水浸湿了姜云衣摆，惹得他皱了皱眉。“朕管她嫁不嫁！”沈祁言愤愤道，“她不嫁也得嫁！”
姜云面色微沉，“既然陛下已经做主，又何必将臣叫来商议此事？陛下明知臣必然不会让姜吟嫁给二殿下，又为何自寻烦恼？”
“你是她哥哥，长兄如父。姜云，你该不会想抗旨吧？”
“臣自然不敢。”
沈祁言朝一旁的小黄门使了使眼色，小黄门着人将地面上的残骸收拾干净，这才请了门外之人进来。
姜云定定看着走进的二人，微微皱眉。“儿臣给父皇请安。”
沈祁言神色稍好，“你们都先起来吧，姜云，你也站累了，都落座吧，姜吟还在皇后娘娘那处，一会儿就该过来了。”
姜云定然看着面前的茶盏，顺势一瞥，却见沈长枫面有忧色。
“不知三殿下何事烦恼？”
沈长枫把玩着手中的红玉戒指，神色颇为不安，“我知道父皇找我和暮云来所为何事，父皇这么做……到底还是因为我，是我连累了她。”
“是吗？”
“姜吟对我来说很重要，我不愿因为东宫之争让她受到伤害，所以对一切漠不关心，可是我发现我错了。我优柔寡断，但沈暮云，是真的喜爱权势。”
姜云一惊，随即便发现，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破开土来，慢慢发了芽。
他竟不知，沈长枫这么些年并未曾对姜吟有过争夺之意，是为了真心的欢喜。而真正接近姜吟的人，才是而今想要权势胜过于爱恋。
“那时百花宴上，她曾助我，我艳羡她拥有亲情，而她一字一句之间，皆是对我的鼓励，这么些年，我恋她入骨，星河落在她的眼里，便是璀璨。”
一点泪光在他眼中滑落，姜云惊诧更甚，事情已成定局，而他，却只能递给沈长枫一方锦帕。
“沈暮云不会为了权势而保护姜吟。”沈长枫瞥了一眼正在拟旨的沈祁言，“当初姜吟中毒，若不是我让人在她茶水里面放了解药，姜吟恐怕命不久矣。”
“姜吟中毒一事，我并不知晓。”
“你不知晓的事情还有许多，当初姜吟和君挽晴的合计，本就被看出，若不是我着人将那把古琴调换，那她也势必赢不了君家小姐。”
“沈暮云不会想得这么细致，他那个时候只会觉得姜吟身败名裂，她更需要他，他知道她想要什么，便拼命用这些东西威胁，可是当我出手的时候，已经晚了……”
“她再也不会信我了。”
姜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。
姜吟绝不会让姜城蒙冤，于是早已经打算追查此事，沈暮云早已经盯上她，从前的纨绔，从前的不在意，皆是为了让姜吟同他合作，若是让姜吟答应今日之事，势必……
“太晚了。”姜云看着沈暮云有些收敛不住的得意神色，“是太晚了，如今……恐怕也不能改变了。”
沈长枫合上双眸，静静跪坐着。
安静的大殿内，他们二人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，而他们都知道，今日谁也不会改变事情的定局。
“陛下，嘉清郡主已经到了，正在外面侯着呢。”
沈祁言神色温和，对沈暮云道：“暮云，你还不快去迎一迎？”
沈长枫一动不动，未曾想姜吟见无人通报，却先一步进来了。
“臣女姜吟，请陛下，二殿下，三殿下的安。”
当沈长枫看见面前少女盈盈下拜的时候，忽然记起第一次见着她的情形。
“臣女恭请陛下，太子殿下，二殿下，三殿下的安。臣女愿陛下龙体安泰，祝愿各位殿下情同手足，相勉相助。”
百花宴后，沈长枫攥着手中她送给他的桃枝，微微出神。
“三殿下！”姜吟似乎跑了好几转，看见他的时候，脸色带着欣喜，“这是你的玉佩，刚刚在宴席上拾到的，想着这么重要的东西，还是要赶紧还给殿下的好。”
沈长枫对姜吟柔和一笑，深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少女的脸庞，和有些微红的面颊。姜吟可爱得像个包子，惹得沈长枫不由得捏了捏她的脸。
少女一声惊呼，手中白玉佩不慎掉落，在土坡上滚了几圈，竟然落进水池里去了。
姜吟似乎被惊吓到了一般，睁着铜铃似的眼睛定定看着水面还未消却的涟漪，片刻后恢复平静。
“三殿下，对不起……”
蓝衫少年摸了摸姜吟的头发，嗓音温润，“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，你要是实在对不住，那陪我走走吧。”
“哦……”
斑驳的树影下，蓝衫少年身后跟着一名白衣少女，怀中一枝桃枝折出艳丽的颜色。落在沈长枫的眼中，像极了春日。
“三殿下似乎有什么烦心事？”
沈长枫微微蹙紧的眉舒展开来，“若是有又如何，你又不能帮我。你是哪家的姑娘？”
“我是姜家的，叫姜吟。”姜吟仰起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脸，“殿下虽不说话，但是您的眼睛告诉我，您正被事所困。”
“如若您不能想明白，或许究其一生，也不会安宁。”
沈长枫苦笑着摇了摇头，“你年纪轻轻，知晓的却是不少，如你所见，我是一个皇子，皇家的烦心事，难道还需要我告诉你吗？”
“可是我倒是觉得，殿下并不是真心想要坐上那东宫之位。”
姜吟短短的手指指了一下前面的殿宇，远处的朱阁廊亭，耀眼华丽非常，满片纸醉金迷之色，氤氲着一股奢靡的气息。
“殿下并不留恋这些，殿下想要这么做，一定是因为他人，所以才会犹豫不决，而我的桃枝，才能落到殿下的手中。”
姜吟踮起脚尖，有些胖乎乎的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，微凉的触感在炎炎烈日之中多了几分清爽，赶走了他内心无所适从的浮躁。
“您尚未对此事有所决断，所以才会这样心烦意乱。”
沈长枫爽朗一笑，“那照你看，我究竟该不该争这东宫之位呢？”
“殿下是殿下，不是能被他人提点便能左右的人，我不能替殿下决策未来，更何况皇室之争，终归还是不要掺和的好。”
“你倒是看得通透。”沈长枫拨弄着手里的桃花瓣，“我并不想做太子，虽然太子哥哥的确无能，但是我又必须做太子，因为……”
“那就去做吧。”姜吟握着他的手，“那个位置固然可怕，过程也必然艰辛，我知道殿下的苦衷但殿下若能成功，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呢？”
少女明媚的笑意如同春风拂柳，在他心中漾起一片涟漪，毫无算计，那样干净澄澈的眼睛，似乎在她的面前，他，也只不过是个倾吐心声的人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沈长枫眉宇舒展，“总归还是走一走的好，如今什么事也不做，怎可言败？是我过于担忧了，谢谢你，姜姑娘。”
“殿下叫我阿吟就好了。”
“好，阿吟。”
姜吟从发间抽出一支白玉簪，簪头雕着一只戏水的鱼，灵动非常。
“能为殿下解疑，是阿吟的荣幸，殿下，这个送给你。那阿吟就先预祝殿下，旗开得胜。”
姜吟退了两部，对他一揖。她将白玉簪放在他的手中，沈长枫看着她一步一步跑远，慢慢离开了这个困了他多年的牢笼。
我见她离去，翩若惊鸿。
鸟儿回到了属于她的世界，而他，依旧困在笼中，但这样的日子，是该不会太多了。
那个能对皇室之争淡然处之的姑娘，将太子和他当成常人的姑娘，终究是解开了他多年的心结。
“那就去做吧……”
沈长枫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簪，唇角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回神之间，沈祁言已经将圣旨递给她过目，姜吟微赧的脸色，刺痛了他的眼睛。
他只想留在她身边默默守护她，她便是他心中圣洁，而并不是面前这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少女。
他的阿吟啊，终归是回不来了。
“陛下想让臣女与锦柒同日嫁娶？”
姜云微一抿唇，手中茶杯里的水漾出来些许，浸湿了他的苏袖。沈长枫攥紧了手中的白玉佩，紧蹙着眉，一言不发。
沈祁言笑道：“俞锦柒本就是嫁给暮云做侧妃，你既素来与她交好，同日进门也算是好事。”
“下月便是二殿下和三殿下大婚之日，这个时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？”
“父皇既然都已经拟旨，你接旨便是，再让父皇更改，金口玉言，怎能反悔？”
沈暮云对姜吟淡然一笑，姜吟一眼看过去，忽而觉得他的笑意里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，而她还未来得及细想，姜云却开口了。
“陛下，大祁习俗，女儿家嫁娶前，都将缝制一件嫁衣，姜吟如今还没准备，想来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学习。”
沈暮云道：“说起来也是，总归也不能坏了规矩，儿臣听说君家的君挽晴小姐似乎对于女红十分熟稔，借此机会，让她们二人相互学习倒也算不错。”
姜云沉吟半晌，沈祁言对沈长枫道：“明澈觉得如何？”
“既然姜姑娘与君姑娘要好，一同学习倒也无碍，只是颇费时间，儿臣怕赶不上婚礼的时候。”
“无妨，若有君姑娘相助，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。郡主能力非常，确实月余内能够做完，倘若实在不行……倒也无妨，让织造署赶制一件便是。”
姜云点了点头，随即便没有说什么。姜吟将明黄的锦帛还给沈祁言，沈长枫慢慢喝着杯中的茶水，直至外面有人唤道君家兄妹等候多时，沈祁言这才放了四人离开。
“明澈。”
沈暮云唤住沈长枫，“今日看你没怎么说话，皇兄今日得了父皇指婚，你难道不恭贺恭贺吗？”
“皇兄，恭喜。”
沈长枫言罢，正要离去，暮云道：“之前我便说过，她，我势在必得，如今我能与她喜结连理，还是要多谢明澈，拱手相让了。”
“我从未拱手相让，只不过是因为她对你动了真心。”沈长枫顿了顿，“暮云，她是真心倾慕于你，所以你也不要对她过于利用。”
“无需你提点，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沈长枫笑道：“理当如此，可是我们两个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呢。暮云，你不会就以为你要赢了吧？”
月色下，沈暮云一双冷眸看着面前如沐春风的蓝裳男子，“我从未觉得我要赢过，只不过初战告捷，怎么也该让你替我高兴高兴。”
“暮云，能被你视作对手是我的荣幸。毕竟当年你说什么也是不肯争夺这东宫之位的……只是你真的能为她做到那种地步吗？”
沈长枫眼中嘲讽之色愈浓，沈暮云轻哼一声，便往相反之处走去，沈长枫收敛了笑意，徒留哀色。
他那个时候就不应该放开手，沈暮云是什么人？又怎么会为了她而去得罪陛下呢？
“铮!”
一根梨花针擦脸而过，沈长枫捡起被钉在地上的舒心，蹙眉深思。
梨花针的主人挽着姜云，慢慢踏上了回府的道路。
未曾想，此去一别，竟是几人的不同之径。
“唐婉和俞锦柒可是下月就要嫁娶了？”
姜吟笑道：“是啊，她们两个也是要嫁人的人了。”
姜吟忽而意识到什么，却见姜云并无神色异样之处。
“说起来你还没办及笄礼。”姜云摘下她发间一片枯叶，“就这样嫁人了，不会后悔吗？”“对我而言有或不有都没有什么关系。”
姜云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，“明日我得去一趟千机阁，墨雷有点东西交给我。这几日，你就和君小姐一起在府里好好绣你的嫁衣吧。”
“那哥哥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别的事情要办的？”
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姜吟收回了挽着他的臂膀，“唐婉姐姐她……”
“她不愿意见我。”姜云看着她羞赧的神色，“我比你更了解她，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不见，必然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“可她答应了！”
姜吟道：“哥哥，你就见见她吧，若是不能去她的婚礼……就算是道个别也好啊。”
“好。”
姜吟惊喜道：“你答应了？”
姜云无奈道：“要是不答应你，你又要缠着我多日，倒不如早些答应。况且我也已经多日没有见她，你说的也对，权且当和她做个别吧。”
“那哥哥？”
姜云了然道：“沈君临无碍，只是如今得不到他的下落，但想来应该也是无事的。”
“对他来说，如今落得个平安便是最好的下场了。”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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